陈百一刚刚回到前院中堂,小月便走到旁边说道:“大朗,刚刚吴管事找您,奴婢让他先在前厅候着。”
“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小月便带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清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仆见过郎主。”
“咳咳咳……
好了,不用客气,坐吧。”
“这几日节气变幻,还望郎主保重身体。”
“没事,自从换了孙神医的方子,身子轻快了不少。”
吴管事听到陈百一这样说,脸上也是露出了恰当的笑容。
然后站起身掏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陈百一说道:“郎主,这是冬赐岁饩的册子,还请您过目。”
陈百一接过册子后,便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毕竟涉及到族人的利益,做的不合适会影响他这个主家拉拢人心的效果。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百一这才看完。
他将册子放在桌子上,左手轻轻扣着桌面。
片刻之后,这才说道:“小月,请全叔过来。”
说完之后,便跟吴管事谈论着家常。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家陈全便匆匆赶到。
“好了,关于今年的岁赐,我这里有一些想法,需要全叔跟吴管事通力合作。”
俩人听到这话立马起身弓腰应了一声。
“今年的收成比起往年来好了不少,所以就再增加一些吧,每户青盐一斤,猪肉五斤。
还有那些学堂学子也要特别给一份,过两日学堂就要散学了,我看完全可以对大家做一个考核,就分甲乙丙三个等级。
考核甲等者粟一石、钱千文、墨条五只、绢四匹,乙等减半,丙等再减半。
对了,甲等特赏棉袍一袭。”
陈百一说到这里不由得停顿了一下,露出笑容说道:“前三者,每旬可向藏书楼借书三卷。”
俩人听到这话也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书籍可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资源。
虽然族学里都是陈家子嗣,可是这家族之内也是充满了竞争关系啊。
一般主脉为了保证绝对的领导地位,可不会对其他旁支轻易开放这最珍贵的资源。
陈全的眼睛更是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他自家也是陈氏族人。
说到起来,可是陈百一的族叔。
他有两个儿子也在族学上学,其中一个天资不错,有望前三甲啊。
“对了,全叔你完了安排布置一下,腊月二十校射。
到时候我要好好一睹族中儿郎的风采。
精射贯札者,精通韬略者,擅阵搏杀者皆有赏赐。”
陈百一说着说着,心里也是豪情万丈。
别看他们陈家不是说自己是庶族下品,就是说自家是寒门小吏。
可人家说到底,那也是自汉以来传承不断的家族。
自先祖陈恪于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出任颍川郡文学掾,掌郡内教化,整理《尚书》残卷,初创陈家。
到东汉和帝永元年间,陈攸任职汝南县丞,协理赋税,因治水有功受郡守嘉奖,家族渐入士族末流。
一直到到他这一代,五百馀年绵绵不绝。
靠的可不全都是祖训里的“宁守下品清流,不附权门浊贵;宁录田亩税册,不修谄媚文章。”
而是一百多的家族内核成员,数千的旁支家庭。
以及泾阳县四成的土地,当然了四成是最低的标准,一般都在王朝初期,到了后期八九成也是常事。当然了,不管怎么样,这最膏腴的永远是他们的。说一句田连阡陌,是丝毫不为过的。
当然了,对于当地经济,陈家的影响力也是不同凡响。壅遏行市,一县一百七十二家货铺半数皆属陈氏。凡外县物品入境,必先拜访陈氏商铺管家后才能销售货物。
所以在泾阳大宗货物,市无二价。
泾阳陈氏,虽然跟那些千年世家比起来,啥都不是。
可是在泾阳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是典型的地头蛇了。
县令到任第二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拜访陈氏,要是没有他们这当地最大的家族支持,这官也是不好做的。
当然了,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阶层,互相之间也是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拜访的时候,对方身上肯定会带着一封信,这封信呢多半也是陈氏相熟的家族人写的。
总之,这年头大小官员,基本上都是由门阀、望族、士族、小地主这些阶级承包的。
他们这些人便组成了千年史书上民。
至于那些真正的普通老百姓,只能是野人、黔首。
跟两位府中管事商议结束后,陈百一便一个人回到了书房。
他坐在书桌前,不由得开始想着自己这两年的所有事情。
他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小县城环保局的负责人,自从硕士毕业到三十五岁的年纪,混到这么一个岗位,不能说是优秀,可在这小县城也算是个人物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从拒批了传闻中县令家公子的一个项目。
第二个月他就被调去守水库了。
这还不算完,某天夜里他值班,外出查看水库的时候,被人从后面袭击,然后便到了大唐。
穿越到大唐,他发现自己同样是后脑勺受伤,大晚上的整个人就躺在冰面上。
融合了所有的信息,他才知道当时是武德四年。
前身陈百一白日里在长安城,遇到了当街飙车的王氏子弟,见伤了不少的人,便忍不住争执了几句。
结果晚上,他自己就出现在了城外的冰面上。
为此,整个人受了寒,这两年一直为肺病困扰。
好在半年前遇到孙思邈,这才得到了缓解。
原本他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时代,靠着领先千年的技术和见识,肯定可以带着家族直接起飞。
可是随着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加深,他是越不敢胡乱行动。
真要是像小说写的那样,生产白盐、搞香皂、制玻璃,怕是整个家族都不知道被灭了多少回。
这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穿越一年多的时间,他这才通过设计搞死了当初的那个太原王家旁支子弟,算是给前身报了仇。
原本他还想着自己再苟几年,可是去年冬天原身父亲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
陈百一的父亲陈武,生前是雍州司马,刚要光耀门楣,就这样的去了。
要知道这雍州司马可是五品下的高官了,要是放在明清五品不算什么,但是在唐朝五品就类似于祁厅长苦苦追求的境界了。
所谓“朱紫”高官里面的朱,就说的是五品着朱色官服。
尽管整个家族都是悲痛不绝,可陈百一作为长子来不及悲伤,只能先扛起这个家。
他肩上扛着的不仅是上万陈家族人,还有泾阳十几万百姓的生活。
这两年,他只敢悄悄的私下里制作了一些雪花盐。
没敢对外销售,只得私下里作为礼物送一些给较好的家族。
当然了,对外的说辞,就是这种雪花盐是用青盐提炼的。
五斤青盐才提炼一斤。
大家知道这个以后,也就不再多想。
只是当成陈家的一点小心意,便也就没人关注了。
而他在陈家大力发展的是养猪,这种事也引不起那些大家族的注意和忌惮。
如今,最重要的是为自己培养名望和积蓄家族力量。
至于当官,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年头,大家当官,最重要的途径自然不是科举。
而是门荫。
所谓门荫,就是根据门第和父辈官职,直接授予子孙官职。
当然了,门荫入仕,一般都是先从散官开始。
后面才会获得职事官。
陈百一父亲生前为雍州司马,虽然没有为李唐江山流过血,可是那也是死在了任上。
不管怎么样,他至少可以被授予从八品下的官职。
只是这样官职太低,也做不出什么成绩,他并不想这样入仕。
关键的是,现在时机还不到。
如今武德六年岁末,明年才是武德七年。
距离天可汗开创玄武门继承法还有足足两年半。
“大郎,大郎……全叔找您,很急切的样子,怕是有大事。”
小月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就是对着陈百一说道。
他听到小月这话,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什么事情,居然让一向沉稳的全叔也着急了起来。
“好了,你直接让全叔来书房吧。”
听到这话,小月一提裙子,便又向外走去。
不一会,全叔便到了。
“郎主,不好了,咱们这次的货被突厥人给劫了。”
“怎么回事?”
陈百一不由得从榻上坐起,一脸担忧的问道。
“刚刚七郎那边带着人回来,说是在商队刚刚出了马邑便遇上了突厥队伍。”
听到这话,陈百一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老六他人呢?”
陈全听到这话,半天没见六郎,便问道。
“回郎主,六郎路上着急又热了风寒,刚回就直接病倒了,刚刚送回家。”
“恩,我知道了,你通知一下董郎中,我们去看一下。”
他说着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大郎大郎,外面天气冷。”
小月连忙拿起一旁挂着的披袄,追了上去。
陈全见了对了陈百一略微躬身说道:“天寒地冻,还请郎主保重身体。”
见他这样说,陈百一便只好停下脚步,等着小月给他将披袄穿上,这才向外走去。
董郎中是家中供养的医生,下人通知后,这会已经在前院中庭等着呢。
同时院子里这里还跪着五个中年汉子。
雪花一片一片的飘着,落在五人身上,渐渐的衣服上结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
等到陈百一等人走到这里的时候,五人顿时直接往石板地上磕头。
“大郎,我等对不住你,对不住族人,对不起家族啊。”
“我们是家族的罪人啊……“
…………
看着跪在这里,痛哭谶悔的五人。
陈百一立马加快脚步,走到跟前,直接伸出手扶向最前面的人。
“大家这是做什么?
大家都是陈氏族人,大雪天的跪在这里,让别人说是某苛责族中长辈了。”
是的,这些人都是跟着四房老六陈百川这一次去行商的几个族中管事。
大家听到陈百一这话,也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这要是继续下去,好象自己这是在逼迫族长,那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所以,五人都是一脸的羞愧的不敢抬头看陈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