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被推开,苏曼珍提着个印着“凯司令”字样的纸盒走了进来。
“小河。”
郑小河刚从里间出来,见到她,脸上露出笑意:“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凯司令,想着他们新出的栗子蛋糕不错,就带过来给你尝尝。”
苏曼珍将纸盒放在茶几上,优雅地在沙发坐下。
“你这儿总是香喷喷的,比我的旗袍店还好闻。”
“苏姐说笑了,我这儿就是些脂粉味儿。”
郑小河在她旁边坐下,打开纸盒,里面是四块精致的西点,“让您破费了。”
“一点心意。”苏曼珍摆摆手,目光在郑小河脸上转了转。
“前几天我瞧见你回云南路那边了?怎么,摩登今昔阁生意太好,顾不上老店了?”
“回去看看顾婶和家明。”郑小河拿起一块蛋糕,用小叉子切下一角。
“老店有家明看着,我放心。倒是苏姐的旗袍店,经过几次看里面都热闹得很,没好意思进去打扰。”
“跟我还客气什么?”苏曼珍嗔怪地看她一眼。
“你想来随时来,姐姐给你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你这模样,这身段,不好好打扮可惜了。”
她顿了顿,语气随意地问起,“说起来,前两天我好象看见魏部长的车从那边经过,不会是去找你的吧?”
郑小河放下叉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苏姐可别拿我开玩笑。魏部长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去我们那种小地方。大概是路过吧。”
“也是。”苏曼珍点点头,端起阿秀刚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
“那位魏部长,如今可是南京那边的红人,跟日本人走得也近。说起来,他们那些大人物的事,咱们这些小生意人还是少掺和为好,保全自己最要紧。姐姐之前就跟你说过,离他们远点,总没坏处。”
“苏姐提醒的是。”郑小河语气诚恳。
苏曼珍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不过呢,这世道,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就象姐姐我,开个旗袍店,来来往往的客人多,难免听到些闲言碎语。”
她看着郑小河,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就比如……听说魏家好象在九江路那边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河你这边客人层次高,消息灵通,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郑小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九江路?那边仓库是多,魏家生意做得大,有仓库不奇怪吧。具体什么动静,我可没留意。”
“也是,你一个姑娘家,关心这些做什么。”苏曼珍笑了笑,象是随口一提。
“我就是偶然听人提了一嘴,说什么日本人盯得紧,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宝贝。”
她拿起一块蛋糕,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郑小河。
郑小河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
苏曼珍这话问得巧妙。
她想起之前苏曼珍的几次提醒和试探,加之此刻对九江路仓库的关注,心里对她的身份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军统的人。
郑小河得出这个结论。
他们也在盯着魏利通和日本人,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
她抬起眼,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苏姐这么一说,我好象……前几天在兴亚百货,确实隐约听到两个日本职员提过九江路,还有什么‘检查’之类的词。当时没在意,还以为说的是他们百货公司的货品呢。”
苏曼珍切蛋糕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哦?在兴亚百货听到的?”
“恩。”郑小河点点头,语气不太确定,“我也听不太懂日语,就很象这几个词。兴许是我听错了?或者……跟魏家没关系?”
苏曼珍放下叉子,拿起手帕轻轻按了按嘴角。
“兴亚百货……那里头的日本人,跟魏利通往来可不少。他们提到九江路,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看着郑小河,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妹子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但既然听到了,心里就得有个数。”
她叹了口气。
“这日本人和中国人在一块,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变着法儿地掏空咱们罢了。魏利通帮着他们,那是……”她没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苏姐,”郑小河尤豫了一下,象是有些不安,“您说……魏太太她们,算是南京那边的,还是……更偏向日本人?”
苏曼珍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
“南京?哼,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做主的,还不是他们背后的日本人?魏利通攀上的,是日本人那条高枝儿。他那财政部的职位,没有日本人点头,能坐得稳?”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
“所以啊,但凡是跟魏利通沾边,又跟日本人扯上关系的事,都得格外留心。九江路那边……谁知道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郑小河沉默着,象是在消化这些话。
苏曼珍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缓和下来。
“姐姐今天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上海滩不容易,提醒你多加小心”
她站起身,理了理旗袍下摆。
“蛋糕你留着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店里还有客人等着量尺寸呢。”
“苏姐慢走。”郑小河送她到门口。
看着苏曼珍袅袅婷婷离开的背影,郑小河关上门。
苏曼珍果然是军统的人。
她今天来,套话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想拉拢自己,或者至少,在自己这里埋颗钉子。
她透露九江路的信息,半真半假。
军统和日本人、伪政府斗得越凶,对地下工作就越有利。
她走到茶几旁,看着那盒精致的西点。
苏曼珍这份“心意”,可不只是点心那么简单。
阿秀从后面走出来,开始收拾茶具。
郑小河对着她说:“阿秀,先帮忙把点心收起来吧,晚点咱俩分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