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的秋天总裹着化不开的阴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细雨像无数根细针，斜斜织着，把街道、建筑都浸得发潮。风里带着泰晤士河的湿冷气息，刮在脸上凉丝丝的，让人下意识地裹紧大衣，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几分。
这种天气里，最适合躲进一家老派酒吧，木质门扉推开时带着“吱呀”的轻响，隔绝了门外的湿冷与喧嚣。酒吧里暖黄的灯光晕染着，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舔舐着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麦芽酒的醇厚香气与烤面包的焦香，让人瞬间卸下了一身寒气。
话剧演员哈克刚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就看见好友汉弗莱端着两杯琥珀色的啤酒走过来，深色大衣的肩头还沾着些微雨星。
“老伙计，好久不见。”汉弗莱把一杯啤酒放在哈克面前，自己在对面落座，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暖意道：“这鬼天气，再晚来一步，我恐怕就要被风吹进泰晤士河了。”
哈克笑着端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啤酒的泡沫沾在杯沿：“可不是嘛，每年这个时候，英伦的天气就没让人省心过。我家那口子昨天还抱怨，说洗的衣服晾了三天都没干，屋里潮得能长出蘑菇。”
“我家那位也一样，”汉弗莱啜了一口啤酒，无奈地摇摇头：“非要买什么露天花园的房子，现在好了，一到秋天就成了泥潭，打理一次要费半天劲。对了，你那支能源股怎么样了？上次听你说涨得不错。”
提到股票，哈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别提了，前阵子确实涨了点，我还以为能赚一笔，结果上周突然跳水，套进去不少，早知道就听你的了，还是你稳妥啊。”
“我可没你那冒险的胆子，”汉弗莱轻笑：“我买的都是稳健型的蓝筹股，虽然赚得不多，但胜在安心。一把年纪了，观看话剧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我可经不起大起大落，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得留着钱供他们上大学。”
“也是，”哈克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孩子们转眼就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我儿子前几天跟我说，想毕业后去港岛发展，说那边的娱乐行业现在很火，机会多。”
“港岛？”汉弗莱挑眉，放下酒杯，“说起港岛，我倒是想起一个人，那个叫陈冲的年轻人。前阵子听说在威尼斯闹的沸沸扬扬，还放话说英伦正统在港岛。”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哈哈哈，上帝啊，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的笑话。如果有机会见面，我真的很想问问他，明不明白为什么叫英伦传承。”
汉弗莱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他还要拍什么政治剧，真是好古老的剧种啊，老得快要和我们这些人一样了。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他一个东方人，能拍出什么样的政治剧，希望不会是一场闹剧。”
哈克听着他的话，没有附和，只是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啤酒，眼神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上，神色渐渐变得复杂。酒吧里的音乐轻柔，壁炉的火焰依旧跳跃，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沉闷。
过了好一会儿，哈克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着汉弗莱，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汉弗莱，你知道吗？我上周去医院做了个体检。”
汉弗莱愣了一下，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想起体检了？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癌症。”哈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狭小的卡座里炸开。
汉弗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什么癌症？严重吗？”
“肺癌，晚期。”哈克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汉弗莱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原本准备好的安慰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碎片。
他认识哈克几十年，从大学到职场，看着他结婚生子，一步步走到现在，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哈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啤酒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压不住心底的沉重：“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总觉得是医生搞错了。反复检查了三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苦笑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现在回头再看，其实不过弹指一瞬。我那两个孩子，大的刚上大学，小的还在上高中，家里的房贷还没还完，我要是走了，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汉弗莱看着他眼底的疲惫与无助，心里五味杂陈：“你别太悲观，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会有奇迹呢？或者或者保守治疗，也能多陪家人几年。”
“奇迹？”哈克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决绝：“我不抱希望了。与其在医院里苟延残喘，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样，不如趁现在还有力气，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打算去港岛。”
“去港岛？”汉弗莱愣住了，“你去港岛做什么？那边你又不熟，而且你的身体”
“去陈冲的剧组。”哈克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他的作品我看过，不管是《绝命毒师》，还是哪些电影，都很有质感。最关键的是，他的新戏需要大量的西方面孔。”
他看着汉弗莱满脸的不解，继续说道：“陈冲虽然年轻，但他有才华，有野心，也有资源。他能把《绝命毒师》做到火遍东西方，就说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或许，跟着他，我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做出点真正能留下的东西。”
“我不想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走了，”哈克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坚定，“我想给孩子们留下点什么，不是钱，不是房子，而是一份能让他们骄傲的遗产。如果这部剧真能像陈冲说的那样，流传百年，那我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趟。”
酒吧里的音乐依旧轻柔，壁炉的火焰映在哈克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眼神里，有对生命的眷恋，有对家人的牵挂，更有对最后机会的执着。这是一个老男人的最后一舞，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也带着对命运的不甘。
汉弗莱沉默了许久，端起酒杯，重重地喝了一口。他看着眼前的老友，突然明白了他的决定。与其在绝望中等待，不如放手一搏，哪怕前路未知，至少不留遗憾。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汉弗莱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港岛啊，的确是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那里听说保留着一些英伦的传统，或许有生之年，我也应该拜访一下那里。”
哈克看着他，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谢谢你，老伙计。等去了港岛，我请你喝最好的威士忌！”
“一言为定。”汉弗莱伸出手，与哈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