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豪宅的地下三层，空气里漂浮着服务器散热的独特味道。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
数十块巨大的屏幕拼接成一面墙，绿色的数字和红色的曲线像瀑布，无声地冲刷。
陆云帆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屏幕墙前。
咖啡已经凉透了，他一口没喝。
他的身后，几十名操盘手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房间里只有一种声音。
那是键盘被高强度敲击时发出的，密集又清脆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机械蝗虫在啃食着什么。
“陆总。”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泰铢过去五年的所有大宗交易模型，复盘完毕。我们找到了十七个可以被利用的结构性漏洞。”
陆云帆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把漏洞数据，同步给老板。”
“已经同步了。”
年轻人回答。
“老板五分钟前回复了三个字。”
陆云帆转过头。
“哪三个字？”
“不够，再挖。”
陆云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拿起那杯冷咖啡，灌进了嘴里，苦涩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把空纸杯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出去一趟。”
他对着空气说。
角落的阴影里，雷啸站了起来，没有任何声音。
“我陪你。”
黑色的埃尔法商务车，汇入中环的车流。
车窗外是香港的午后，阳光把每一栋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都照得发亮。
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从地铁口涌出，汇入写字楼，像工蚁一样精确，高效。
陆云帆看着窗外。
“雷啸，你看这些人。”
他开口。
“他们走路的速度，比京城快了至少百分之三十。”
雷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每个人都怕错过什么。”
陆云帆收回目光。
“他们闻到味道了。”
车在交易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停稳。
两人走进电梯，直达交易大厅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一股混合着金钱，欲望，还有亢奋的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环形交易大厅里，人声鼎沸。
穿着各色马甲的交易员，对着电话大声嘶吼，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头顶上方的电子报价屏，数字以毫秒为单位疯狂跳动。
陆云帆没有进去。
他只是站在门口，像一个游客，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繁忙，有序，充满了生命力。
他却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火山口。
脚下的地面在震动，空气里都是硫磺的味道，岩浆正在地底深处翻滚，随时准备喷涌而出。
“这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猎人。”
陆云帆轻声说。
“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摆在餐桌上的肉。”
雷啸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每一张脸。
“我们也是肉吗？”
“我们？”
陆云帆笑了笑。
“我们是来掀桌子的人。”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三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交易广场的大门口。
车牌很特殊，没有字母，只有一个纯黑色的数字。
分别是“三”、“四”、“五”。
周围的路人，包括维持秩序的保安，都下意识地为它们让开了一条路。
车门打开。
一群穿着手工定制西装的西方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动作整齐，簇拥着一个走在最中间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很年轻，一头耀眼的金发，碧蓝的眼睛，五官像是古希腊的雕塑。
他走下车，抬眼看了一下眼前这栋代表着亚洲金融心脏的大楼。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种巡视自己领地时，理所当然的检阅。
陆云帆的脚步停下了。
雷啸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
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了那个金发年轻人的衣领上。
在那里，有一枚用白金和钻石镶嵌的，极其精巧的领针。
领针的造型，是一个盘踞在深渊之上的，扭曲的王冠。
和“信使”袖扣上的纹章，一模一样。
“雷啸。”
陆云帆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
雷啸没有回应。
他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一种随时可以扑杀出去的状态。
仿佛是感觉到了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个金发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越过玻璃门，精准地落在了雷啸的脸上。
然后，他看到了雷啸旁边的陆云帆。
他那双碧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一个人，在走路时，看到了脚边的两只蚂蚁。
他不会愤怒，不会好奇，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只是看到了。
然后，他就把目光移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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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懒得多停留零点一秒。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交易广场那扇巨大的旋转玻璃门。
陆云帆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真空。
窒息，冰冷，渺小。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层级的，绝对的压制。
“他们……”
陆云帆的喉咙有些发干。
“是谁？”
雷啸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眼中的杀气，也收敛了回去，重新沉入眼底。
“深渊议会。”
他吐出四个字。
“餐桌的主人。”
陆云帆的瞳孔收缩。
“他们来干什么？”
“大概是来看看。”
雷啸的目光，投向那扇旋转门。
“他们的盛宴，布置得怎么样了。”
陆云帆沉默了。
他看着那扇门，看着门上倒映出的，自己和雷啸的身影。
他们的身影，和刚才那群人离去的背影，在旋转的玻璃上，重叠，分离，再重叠。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来掀桌子的人。
至少，现在还不是。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神明的盛宴上。
他们和外面那些行色匆匆的交易员一样。
都只是摆在桌上的，一道菜。
唯一的区别是。
他们这道菜，藏着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