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后院,夜色更深,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平添几分诡谲。
许宴和陆昭穿过风雨游廊,踏入这片方才已被大理寺执事们搜寻过的庭院。
庭院颇为宽敞,但陈设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最显眼的便是中央那口用青石垒砌的水井,井旁随意摆放着几个东倒西歪的木桶,桶壁湿漉漉的,残留着水渍。
除此之外,便只有角落里的几间厢房,门窗紧闭,悄无声息。
玄九迎上前,对着许宴和陆昭,又将之前的搜查结果低声重复了一遍:“陆长卿,许公子,前院、后院、东西厢房、水井、地窖,能翻查的地方弟兄们都仔细搜过了……确实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找到那些失踪乞儿的踪迹。”
许宴眉头紧锁,追问道:“下午你们监视刘府时,可曾看到有大型物件,比如箱子、麻袋之类被运出府?”
玄九肯定地摇头:“未曾。下午直到我们行动,刘府只进不出。”他顿了顿,想起一事,补充道,“约莫申时末(下午五点),有一辆马车运了几个大箱子入府,据我们远远观察,象是装载香料的箱子,此后便未见送出。”
“那可能就是装着那些乞儿的箱子了……”许宴声音低沉,带着寒意,“以香料掩人耳目,行此禽兽之举!”
陆昭闻言大惊,立刻下令:“玄七、玄九!你二人速去库房,重点翻查今日入府的那些箱子,看里面究竟是何物!有无夹层、暗格!”
“是!”两人领命,身形一闪,直奔库房方向。
许宴却没有动,他踱步走到庭院中央,停在那口水井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井口和周围,若有所思。
陆昭跟了上来,有些困惑:“许兄,这水井玄九他们查过了,井下也以钩索探过,并无异物。”
许宴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井壁:“陆兄,你看那井壁上的青笞。”
陆昭依言凑近,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线仔细看去。
只见井壁内壁湿滑,布满深绿色的青笞,但那青笞生长的痕迹,竟然远远高出了此刻平静的水面,距离水面约有一米左右。
“这……”陆昭也是心思敏捷之人,瞬间明白了许宴的意思,“青笞需水汽滋养,生长线如此之高,说明平日井水水位至少能漫到此线。如今水位下降这么多……”
“不错!”许宴接过话,语气肯定,“今日,这刘府必定大量取用井水!你看这水位,远低于青笞线,且井水浑浊未定,显然是停止大量取用不久,泥沙尚未完全沉淀!”
“难道是……为了……”陆昭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声音都有些发紧。
许宴面色阴沉地点点头:“冲洗血迹!大量的血迹!”
他随即拿起井边捆着木桶的麻绳,指着上面几处明显的、断裂纤维还很新鲜的破口:“再看这个。旧的破口,纤维粗糙发黑,是日久磨损。而这些新口子,断点尖锐,颜色还是草编的本色,是因为短时间内被反复、快速地摩擦井沿才崩开的!”
他又指向井口内侧石壁上两道异常光滑、几乎磨出包浆的纵向痕迹,冷笑道,
“这刘府,怕是拉着水桶,在这井口上上下下折腾了一下午!他们到底残害了多少人,需要用如此巨量的水来冲刷掩盖!”
就在这时,玄七玄九去而复返,脸色更加凝重。
玄九快速禀报:“陆长卿!库房查过了,确有一批香料和香灰是今日入府,但只有几个空箱子堆在角落……那管事的说,是此前用完香料的空箱,还未得空丢弃!”
“呵呵!真能找借口!”许宴冷哼一声,转头对陆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陆兄,我现在能确定,尸首,或者至少是行凶的第一现场,绝对还在这刘府之中!他们只是将痕迹清洗,并将尸体藏匿在了某个我们尚未发现的隐秘之处!”
陆昭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
他压低声音:“许兄,我信你判断。但……若真要掘地三尺,拆屋破墙,动静太大。那刘奎的妹妹毕竟是宫里的贵人,若我们最后依旧找不到铁证,仅是凭这些推断,恐怕难以交代,反而会授人以柄……”
许宴看出了他的顾虑,他心念电转,立刻对玄九吩咐道:“这位兄台,麻烦你现在立刻去附近药铺,帮我买一物,速度要快!”
玄九立刻抱拳:“公子请吩咐!”
“去买一袋茜草,此药也名血见愁(中药)!那药铺有多少就买多少!买回来后,立刻去刘府的灶房,用铁盆加水煎煮!”许语速极快。
“是!公子!”玄九毫不迟疑,转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墙头。
许宴又对玄七道:“这位兄台,劳烦你现在就去刘府灶房位置,立刻起火,找两个大的铁盆,一个装干净的草木灰,加水混合成溶液!另一个放些许水,将其烧沸!方便刚才那位兄台回来后直接煎药!等药水煎煮出浓汁,用纱布过滤,将滤出的药水装到罐子里一起带来!”
“明白!”玄七也领命而去,行动迅捷。
陆昭看着许宴这一连串的安排,满心疑惑:“许兄,你这是……?”
许宴自然不能跟他解释这是利用茜草中的蒽醌类物质与血液中的铁离子反应生成红色沉淀,以及草木灰提供硷液增强反应的简易显影剂原理。
他只能将这个法子推到古籍里,低声道:“陆兄,我曾在一本偏门古籍中看到记载,以此法配置的药水,有奇效,可以让被水冲刷稀释过的血迹显形!即使血迹淡到肉眼无法分辨,以此药水泼洒,亦能使其显现!等我们找到可能的行凶或清洗地点,便能以此法追踪,顺藤摸瓜,找到尸体藏匿之处!”
“妙!太妙了!许兄,你真是博闻强识!”陆昭眼睛一亮,由衷赞叹。
这法子闻所未闻,若真有效,无疑是打破眼下僵局的关键!
许宴摆了摆手,脸上并无丝毫得意。
陆昭的赞叹他并未感到任何愉快,刘府视人命如草芥、行事如此狠毒,已经深深触怒了他的良知底线。
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铁证,将刘奎父子绳之以法,也给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假小子一个交代。
他不再多言,继续沿着庭院仔细勘查。
经过那些紧闭的厢房时,偶尔有胆大的妇人从门缝窗隙中探出头来张望,一见到陆昭等人配剑肃立、气势凛然的模样,又吓得立刻缩了回去,引发一阵细微的骚动。
许宴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井旁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看似寻常的草叶。
“应该就是此地了。”他指着这一片局域,语气肯定。
陆昭也蹲下来仔细查看,却并未发现明显的异常,只是觉得这片草似乎比旁边的更绿一些,但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许宴解释道:“陆兄你看,这些花草看似萎靡,枝叶低垂,但颜色却异常艳丽青翠,表明之前打理的极好。但问题是,今日浇水实在过多,你看土壤,至今仍十分湿润,部分草根已有泡烂的迹象,这是快要涝死了!那井中下午被大量取用的水,恐怕有相当一部分,就倾泻在了此处!”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幽深的井口,又扫过这片被过度灌溉的草地,脑中飞速勾勒着下午可能发生在此地的血腥清洗场景。
现在,只等玄九玄七将“显影药水”制备好,便可让那被水冲散的罪恶,无所遁形!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许公子,陆长卿,你们在此徘徊不去,莫非是觉得我这后院景致甚好,流连忘返了?”
刘奎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后院门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身后,跟着数名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院,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